官术网 > 历史军事 > 我欲扬明 > 第九章 用心良苦

?    出于好奇,大概也出于羡慕,回到明朝之后,朱厚熜曾着令吕芳为他打听那个传说中娶了九个老婆,还自号“江南第一风流才子”的唐伯虎吕芳动用厂卫暗探,上穷碧落下黄泉,把大明朝翻了个底朝天也没能找到此人,后来循着“才子”这个思路找文人打听,才知道此人就是因弘治十二年科场舞弊案名噪一时的江南举子唐寅

    唐寅是苏州人氏,生于成化六年,少小有捷才,为时人所倾服,弘治十一年中南直隶乡试第一解元,故时人多以“唐解元”相称弘治十二年,唐寅应会试,预先作文与考题一致,便引起了人们的议论,与主考官、礼部右侍郎程敏政有隙的言官趁机弹劾程敏政科场舞弊、泄露试题,明孝宗弘治皇帝大怒,将程敏政与唐寅等人一并下狱审讯此案经法司审理,虽未确认有舞弊情事,但因唐寅考前曾拜访过程敏政,乞求过文章,被罢黜为小吏唐寅以之为耻,没有去上任,回到苏州终生不仕,并效太史公司马迁游历名山大川之风,远游闽、浙诸山,湘、赣诸水,以鬻文卖画为生,终生穷困潦倒,只有续娶一妻沈九娘与其白头偕老,并无“点秋香”之类的风流艳事,流传于世的画作之上也并无皇上所知的“江南第一风流才子”的字号图章

    听了吕芳的回奏,并仔细看过厂卫多方搜罗到的唐寅所做的诗文字画,朱厚熜这才知道,唐伯虎才子是真,风流是假,其画风纤柔委婉,清隽生动,尤其擅长画山水仕女图,与明朝第一大流派画院派多有不同,是刚刚于明朝中期崛起的一大画派——吴中画派的代表人物,同时,兼工法,诗文俱佳;但他所谓放浪余生的风流韵事全是虚构,大概是后世之人借其文名张冠李戴,那枚人们熟知并津津乐道的“江南第一风流才子”的字号图章大概也是别有用心之人的托伪之作

    未能满足自己的猎奇之心,朱厚熜不免有些失望,但看唐寅的诗文,多是科场失意后体会世态炎凉的感悟之作或游记、题画之作,尤其是他的那篇散文《与文徵明》,所述被累下狱之苦、出狱被黜之艰以及归家之后困于生计的种种落拓的窘况,词采华美,感情充沛,读之不禁令人为之心酸这些诗文没有厚重的生**验和坎坷的人生经历,是断然写不出来的

    自此之后,朱厚熜便时常在想一个问题:若是没有弘治十二年那场莫须有的科场舞弊案,大明官场或许会多出一个能吏干员;可是,中国历史上就少了这么一位传奇式的大画家说句或许有失仁厚的话:那场莫须有的科场舞弊案,固然是唐寅个人人生的大不幸,却是中国艺术史上的一大幸啊

    同样如此的,还有苏东坡,早在初登科场之时,就与弟弟苏辙一起被宋仁宗视为宰辅之才,可若不是因为官场蹉跌,屡遭贬谪,他能有那么多脍炙人口的名篇佳作传世,为后世子孙留下那么多弥足珍贵的艺术瑰宝?

    宋明两代都历时数百年,宰相、辅出了几百个,六部九卿、封疆大吏是多如牛毛,可对于后世之人来说,除了王安石、张居正等为数极少的大政治家,谁能象苏东坡、唐伯虎那样,在浩瀚的历史长河中占据一席之地?而即便是王安石、张居正这样的大政治家,又怎能象苏东坡、唐伯虎那样,成为人们口耳相传的传奇人物?

    八股文章台阁体,消磨百代英雄气尤其是象徐渭这样的大才子,本应专注于画艺术,却要和寻常读人一样,一辈子钻研那百无一用的经学制艺、八股时文,年复一年地在科举考场上耗费精力,是不是太可惜了一点?有这样的时间,哪怕多写两幅字、多画两张画,难道不比科场登第,做一位服蟒腰玉的达官显贵,对后世的贡献大?

    有感于此,朱厚熜只是密旨吩咐高振东留意徐渭,并没有刻意要让他金榜题名,成为皇家御用文人或封建官吏浙江学政王开林为了讨好高振东而施出阴谋诡计让徐渭名落孙山,也没有让他生气,甚至还有一点幸灾乐祸

    不过,出于好奇,也出于对这位传奇人物的尊重,他将徐渭那几篇应考的八股时文交给张居正审阅,想知道若没有科场龌龊,徐渭这样的大才子能否中举出仕谁知道张居正看了之后赞不绝口,声称此人经学造诣、文章功底并不在自己之下,也不逊于寻常进士出身的官员朱厚熜立刻意识到,一个已经酝酿了许久的想法是时候抛出来了……

    东暖阁里,严嵩、李春芳、徐阶和马宪成四大阁员一起叩头:“臣等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厚熜满面春风:“呵呵,快快请起,快快请起来人,赐坐”

    四大阁员谢恩就坐之后,朱厚熜笑着说:“各位阁老都是学富五车的大学士,朕这里有几篇文章,也请你们品评一下别指望着说些摸棱两可或是曲意奉承的话来糊弄朕,朕不妨告诉你们,这不是朕的涂鸦之作,朕先前还命人拿出去找了好几位翰林看过,心里大致已有个数了”

    四大阁员大为疑惑:京城部院司寺各大衙门,还有两京一十三省诸般政务不知凡几,皇上却为了品评文章,就巴巴的把内阁辅臣全部召来,皇上这又玩的是哪一出啊?

    一叠工楷誊正的文章摆在了四大阁员的面前他们都是经历七场文战、连登科甲之人,对面前这八股时文再熟悉不过,而且,一看起笔格式,便知是应考文章

    毕竟是浮沉宦海几十年的官场老手,每个人心中都是一凛:该不会是刚刚结束的乡试出了岔子了?

    四大阁员各自都有同党知交、门生故吏在主持两京一十三省的乡试,皇上派出锦衣卫监督科场风纪之后,他们也各自都给那些主持科场的同党知交、门生故吏去信,或直截了当或含混晦涩地要他们谨守礼法规制,不要拿自家的小命去拭皇上的剑锋但是,他们也知道,下面的那些人都是捞惯了的,让他们放过这三年一次的乡试这一大好机会,只怕比登天还难,总还有贪嘴的猫儿忍不住要偷腥,自家断送性命不说,还要带累自己吃挂落只是,他们不晓得是哪一省犯了事,都紧张了起来

    但这样的紧张是万万不敢在皇上面前表露出来的,严嵩拿起了那一叠字纸,分给其他阁员,默读了起来

    朱厚熜却埋头看起了两京一十三省送来的生员时政策“论国之弊政”的摘要尽管他知道,经过了各省主考官的初选、整理和归并,又经过礼部和翰林院审查和进一步的归并,这份摘要已有了很大的水分,难免挂一漏万,但也聊胜于无,多少能给改革弊端丛生的朝政起到一点积极的作用

    四大阁员传着都看过了文章,严嵩起身奏道:“启奏皇上,臣等已奉旨恭读完毕”

    “哦,看完了?”朱厚熜抬起了头:“写的如何?”

    四大阁员对视一眼,严嵩说:“虽笔力仍略显稚嫩,遣词用字等细微之处仍有可供推敲之处,但法理老到,论述明晰,不失为上乘佳作”

    朱厚熜不动声色地问道:“李阁老、徐阁老、马阁老怎么看?”

    这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儿,而且严嵩原本就把话说的滴水不漏且留有很大的余地,李春芳、徐阶和马宪成根本没有必要另持一说,便一起起身,应道:“臣等皆赞同严阁老之议”

    朱厚熜点点头:“几位阁老都是翰林出身,除了马阁老没有当过学官,严阁老、李阁老和徐阁老都曾任过学官,也主持过会试、乡试依你们之见,以这样的文章,可能中乡试副榜吗?”

    国朝科举制度,乡试分正副两榜,副榜是正榜之外的附加名额,属于安慰性质,纵然被录取,也不能算做举人,不能应考会试大比,下科仍需再考,与正榜相差甚远,甚至可以说没有任何实际意义因此,听皇上这么说之后,严嵩加坚信一定是某省乡试出了岔子,便抢着说道:“回皇上,以这样的文章,放之南北两京也断无不中之理,遑论副榜”

    朱厚熜知道,南直隶应天府、北直隶顺天府因是京畿之地,照例有许多在此游学的生员就近参加乡试,因此是最难中式的两大科场但因为会试是全国大比,迟早都要面对天下英才,所以许多生员还是趋之若骛,不惜劳神费力办理转考手续,以此磨砺自己,测试自己的水平听严嵩这么说了之后,他微微点头,又问道:“那么,以这样的文章,可能中得解元?”

    皇上问出这样的问题,四大阁员越坚定了某地乡试科场出了岔子的判断;而且,皇上一直和颜悦色,令他们心里越担心起来——根据以往的经验,这分明是即将雷霆大作的先兆啊

    这固然是一个扳倒政敌的天赐良机,但事先没有得到一点风声,他们都不敢存着落井下石之心,因此也不敢顺着皇上的意思把话说满,严嵩沉吟着说:“回皇上,这样的文章火候已到,中式当如囊中取物但若问能否高中鳌头,还要看天命,臣等也不敢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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