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历史军事 > 我欲扬明 > 第五十五章 信口开河

?    好不容易平息了纷乱的思绪,黄台吉急切地问道:“贵国可曾应允他们的求贡之请?”

    严嵩不以为然地摇着头,说:“我大明乃是天朝上国,向来施仁德以化远人,厚恩赏以示羁縻,对各部议封求贡之请自然无不应允不过,蓟辽总督陈敬然好大喜功,建议朝廷应当借三卫主动求和之机,自三卫手中收回独石八镇,将蓟镇与辽东两大军镇连为一体,正在跟三卫使者为此扯皮呢”

    黄台吉心中暗暗寻思起来:独石八镇是明军抗击兀良哈三卫南侵的前哨关隘,位置十分重要占据八镇,不但可将明军东北防线连为一体,利于蓟镇与辽东两大军镇协同作战;而且从东面和西南对三卫形成包围之势,再加上东北方向的女真各部和南面固有的防线,明军随时可以从几个方向挤压过去,三卫除了西窜蒙古草原,别无出路看来明朝与兀良哈三卫议和,根本就是想趁火打劫,一劳永逸解决东北边患,而不是专门针对我们鞑靼

    想到这里,他松了一口气,说:“这么苛刻的条件,想必三卫断不会答应”

    严嵩收去了笑脸,现出了愁苦之色:“陈敬然一心要成万世之功,已调集蓟镇、辽东两大军镇数十万兵马整装待命,还传令女真各部协同出兵,一旦谈判不成就要兵戎相见,三卫刚刚自大同返回辽东,鞍马劳顿,军将疲乏,怎能抵挡得住我朝大军?只怕此次是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

    黄台吉顺着严嵩的意思,安慰他说:“如此大举兴兵,只怕他一个蓟辽总督还不能做主”

    严嵩气哼哼地说:“换做是旁人或许不敢,但陈敬然却非同寻常,他既与分管兵部的李阁老有乡谊,又与兵部尚曾铣那个疯子是同年你也晓得,李阁老那种滑头之人历来不会自己拿主意,曾疯子又是一个惟恐天下不乱之人,这两个老东西怎经得起陈敬然的一再窜唆?唉说起来鹤蚌相争,竟是让陈敬然那个老匹夫捡了这偌大的一个便宜”

    见严嵩已经不再打官腔,毫不掩饰地将自己对其他大臣的不满暴露在了自己这个异族人面前,黄台吉认为火候已到,便试探着问道:“请阁老恕塞外野人直言,八镇位置前出,地形险峻,可攻可守,进退自如贵国若能趁此良机收回八镇,必能使得三卫自顾尚且不暇,无力南下剽掠贵国便可腾出手来专力围剿土蛮部,东北边患指日可消不知阁老为何对此颇不以为然?”

    “呵呵,二殿下的看法与陈敬然那个老匹夫如出一辙,若非老夫知晓二殿下的身份,还以为二殿下是陈敬然那个老匹夫派来的说客呢”严嵩摆出了一副长者和上司的架势,说:“老夫虽从未掌军,却也颇知兵事须知大军一动,糜费钱粮不计其数,去年一场大战,已将国朝几年存粮消耗大半,朝廷如今还要整军备武、安置流民,哪有财力用兵东北?那些边镇督抚、总兵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只谋一域而不谋全局,只谋一时而不谋万世,但老夫既蒙圣恩,以礼部本职忝列台阁,膺辅之寄,便不能如此目光短浅,误国误军”

    黄台吉点头叹道:“阁老此虑确实是老成谋国之言塞外野人孤陋寡闻,却也听闻贵国江南生了偌大一场叛乱,如今尚未平息既然内乱未定,怎能轻启边争?”

    “对啊”严嵩象是遇到了知音一样,义愤填膺地说道:“所谓‘攘外必先安内’,内乱不息,何以御外?连贵部都能看到此节,偏偏我朝那帮好大喜功的内外重臣却不晓得如此浅显的道理,说什么内忧不足虑,外患不可不除哼,说到底只是为自家升官财、封妻荫子,一味穷兵黩武、嗜血好杀,全然不顾国朝军力财力能否支撑两向作战,如此颟顸误国,焉能受皇上及百官万民社稷之托、封疆之寄”

    见严嵩越说越激动,黄台吉立刻摆出一副“与子同仇”的样子,气愤不已地说:“象这样不能公忠谋国之臣,贵国皇上怎么就不管上一管,莫非就任凭他们胡作非为?”

    严嵩摇头叹息道:“贵部撤军之后,皇上原本俯允老夫所请,欲与贵部修好,开互市以利汉蒙两族交往,并在北方诸省大兴农务,与民休养生息可开年之后,却经不住那帮人的一再呱噪,似乎心志有所动摇……”

    黄台吉心里又是一惊:“莫非贵国皇上竟有北征之意?”

    严嵩苦笑道:“唉皇上乃是睿智天纵的一代英主,又怎能不想效法成祖文皇帝开疆拓土,勒石而还?再者说来,当日贵部纵兵南下,围困京师,皇上御驾亲征并诏告天下,誓倾全国之力与贵部决一死战天音尚且绕梁,圣旨墨迹未干,京城却生了薛林义、陈以勤谋逆之事,连皇宫都给烧了一半,仗实在是打不下去了,这才应允你部求贡之请尽管事出有因,情非得以,但临城受贡毕竟让皇上大失颜面,招致朝野颇多非议,加之贵部一直屯兵塞上,时刻窥视边庭,让皇上大为恼火所谓天子一怒,流血千里,再有一帮好大喜功之人终日挑唆煽动,皇上难免受其所惑……”

    严嵩正在说着,突然见到黄台吉已勃然变色,忙改口道:“殿下不必过虑,皇上也知道如今大战初定,民心思安,故此还在犹豫之中依老夫愚见,我朝乃是天朝上国,礼仪之邦,既已与贵部达成和议,当不会轻易背信弃约……”

    黄台吉怒火顿生,冷笑道:“真是好笑,自家的牧场还没有安顿好,竟打起了别人家羊群的主意”

    严嵩忙阻止他说:“不可如此腹诽圣上说起来,此事也要怪贵部不遵盟约,授人以柄啊……”

    黄台吉嚷嚷着说:“莫非贵国皇上竟也不把江南叛乱放在心上,到如今还未兵平叛?”

    “兵平叛?”严嵩摇头笑道:“些许蟊贼逆天作乱,又何足挂齿,皇上连各省勤王卫所军都未曾敕命班师,怎会兵平叛?”

    黄台吉听得瞠目结舌,说:“不是听说江南叛军集结八十万大军,屯兵徐州,随时准备倾师北上靖难么?”

    “呵呵,贵部好耳报,这个消息朝廷也曾有所闻只是传言难免有诈,却不可不察也”严嵩轻松地摆摆手,轻蔑地说:“八十万?我儿仇鸾时下正在贵部做客,你们就没有问问他,江南何曾有过八十万兵士?即便不吃空额,南直隶驻军也不过十二万,中都凤阳驻军只有三万,再加上五万江防军和各省均不足万人的卫所军,满打满算不过三十万之众,那些乱臣贼子又没有撒豆成兵的本事,从哪里拼凑起八十万大军?”

    黄台吉不说话了当日鞑靼内部也曾质疑这一情报的真实性,曾为明军高级将领的仇鸾是对此嗤之以鼻——他身处边防第一线,尚且要吃近两成的空额,南直隶那些勋臣将帅驻守长期承平无事的江南,还能如此客气?兵员数能达到定额的一半只怕就能称得上是奉公守法的忠臣良将了当然,他们也都知道江南叛军一定会强拉壮丁从征,但在俺答及鞑靼众多将领的眼中,除了营团军等为数极少的精锐之外,明军正规军的战力都不值一提,不用说那草草成军的乌合之众

    严嵩见黄台吉沉默不语,又说:“公允地说,那帮好大喜功的大臣倒没有说错,江南叛乱诚不足虑二殿下精通汉学,熟知我朝掌故,必定知道我朝自成祖文皇帝起便着手削藩,将各位藩王手中兵权尽数夺去;至宣德先帝平定汉王朱高煦之乱后,连王府的护卫都一并撤除,那些藩王宗亲哪有实力窥测天位,问鼎九五之尊?说句非人臣所敢言的话,各地藩王名曰之国,大抵与圈禁也差不多,想要反叛造逆,无异于赤手搏虎远的不说,当年正德先帝优游倦政,又重用‘八虎’、江彬、钱宁等一干奸佞之人,朝政浊乱,朝野多有怨言,宁王朱宸濠便起了取而代之之心,纠结草寇起兵叛乱正德先帝御驾亲征,大军才行至涿州,副都御史、汀赣巡抚阳明先生王守仁已带三千兵马平定了叛乱,连朱宸濠都被生擒活捉如今皇上宵衣旰食,勤勉爱民,治政清平,野无遗贤,就凭江南区区几位藩王宗亲,还有南都那几位有位无权的勋臣贵戚,手底下要人没人,要兵没兵,能搞出多大的事儿?不过是趁着各省卫所军进京勤王之际,瞎闹腾一阵子而已朝廷如今已传檄四方,号令江南诸省起兵平叛,如此部署大致也就够了,何需劳师南下”

    黄台吉眨巴了一下眼睛,装做漫不经心地说:“阁老肯担着天大的干系,将这等机密之事告知于我,实在令人感激不尽……”

    听出他话语之中流露出的一丝疑惑,严嵩心中暗笑,这个憨直的蒙古王子终于开窍了,想到问这个问题便正色说道:“老夫既力主与贵部议和,并与令尊俺答汗定有盟约,自该为汉蒙两族和平尽心竭力”

    黄台吉虽然已经被严嵩搅得头昏脑涨,但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自然不能让他信服

    不过,还未等他把不满表露出来,严嵩已将身子微微倾了过来,在他耳边低声说:“二殿下是明白人,老夫也不好瞒你你要知道,蓟辽总督陈敬然和兵部那个曾疯子一样,都是夏言的党羽若让他立此大功,皇上势必会起复夏言到了那时,莫说是位列朝班,中原之大,只怕也没有老夫立锥之地了”

    对明朝官场斗争知之甚详的黄台吉立刻心领神会地点点头:“这份功劳,的确不该让旁人得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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