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哈哈哈”柳媚娘姐妹的寒芳斋里,响起了何心隐豪放的笑声:“历来只有英雄救美,未曾想本朝本代本年本月本日,竟出了美救英雄之奇事,堪称一段千古佳话此事若是传扬出去,定会被人编为戏文传唱一时,却不知要令多少名士美人羡杀、妒杀、愧杀呢”
“岂止侈美一时?”王翠翘凑趣说道:“奴家敢断言,今日这段佳话已是长存于天地之间,可以不朽了”
何心隐笑得加开心了:“哈哈哈,翠娘说的是其实非但是子美、太岳与媚娘姐妹,就连翠娘你与在下二人,也能名垂千古,欲‘朽’不能了”
王翠翘“哦”了一声,半信半疑地看着他,说:“这干奴家何事?”
何心隐一本正经地说:“翠娘不妨想上一想,戏文不会于媚娘姐妹于花轿之上救下子美和太岳二人之时便完本,既然如此,便不能不他们到这寒芳斋里置酒设席,答谢两位佳人救命之恩;若然戏已到此,自不能不你我二人故此他们朽则已,若是不朽,你我二人也无可奈何,惟有陪着他们一块不朽而已”
王翠翘听他说完,怔了一下,随即娇笑着说:“何老爷说的是能与初公子、张公子及寒芳斋一对姐妹花一同不朽,奴家倒也不枉到这尘世之中走上一遭了”
柳媚娘佯装恼怒着伸手要去拧王翠翘的嘴:“死妮子,你没来由吃了醋,竟这般取笑姐姐”
何心隐端起面前的酒杯仰倒在嘴里,然后将酒杯顿在桌上,沉痛地说:“媚娘何需如此恼怒,说起来,我才是最委屈之人”
王翠翘冲着柳媚娘一挤眼睛:“真正拈酸吃醋的人就坐在你身边呢却来找我的麻烦,莫不成要急着撇清自己?依我说,你当时就不该管他,让他被人抬了去,此刻或许已经被送入洞房,岂不正遂了他的心愿”
柳媚娘心中暗喜,却佯装恼怒地白了何心隐一眼:“你有何委屈之处?莫不成竟是遗憾自家未能遇到那样的美事”
“非也非也”何心隐一跃而起,大叫道:“四大皆空,人身不过一具臭皮囊,名声也是身外浮云,都是骗人的玩意儿我平生最大之愿,便是盼着一死即朽,不留一丝一毫影迹在这世上如今被子美、太岳连累,竟也要欲朽不能,真是何等懊恼不行不行,今日非要罚他们不可”
众人正在哄笑不已,却听到柳婉娘叹息一声:“不晓得那位谢员外可曾为女儿找到如意郎君……”
“婉儿妹子莫不成是后悔救了张相公么?”王翠翘笑道:“便是你舍得将张相公让于他人,以他一人之力,又能救得几家几户?”
柳婉娘却并不如往常一般害羞,反而点点头,说以一人之力确实救不得几家姐妹今日之事不过是好笑而已,她还曾听说另一件惨事,城中有一个缙绅之家,家主还曾中过举人、选过官,可惜过世的早,只留下孀妻孤女相依为命女儿闻说要选秀女,十分害怕,竟自刎而死,母亲伤心欲绝,也于同日自尽大概此事传出之后,城中有女之家加惶恐不安,这才生当街强行拉青年男子拜堂成亲之事……
王翠翘也收敛了笑容,叹息着说她还亲历了另一件惨之事:旧院卖丝绢的刘老爸家中有个十三岁的女儿,三天前被内监得知,上门坐索,违抗不得,只得任他抬了去刘老爸一家人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到处托人求情,知道她交游甚广,与朝廷的那些大老爷们也多有来往,求到她那里,愿倾家荡产赎回女儿她刚刚应允了要去找主管此事的礼部蔡大老爷通融,还未曾寻得机会,谁知昨日官府便通知家人去领人刘老爸与老伴儿兴冲冲地去了,却只领到了女儿的尸体,下面粘糊糊的全是血,竟是活活被糟蹋死的
初幼嘉乍一听闻也面露不忍之色,追问道:“竟有这等事?”
何心隐是朝廷命官,自然知道监国益王喜好女色,将国事都委于魏国公徐弘君、诚意伯刘计成等一帮“从龙有功”的勋臣显贵,自己终日在近整修的宫中饮酒作乐,很少过问政事,招惹了朝野上下一片腹诽,市井之中对于其荒淫失德之事也流传很多,但淫死童女一事却从未听说过,一是为尊者讳,二来也是担心她们祸从口出,忙用告诫的语气说:“事关宫闱机密,若无实据,可不能乱说”
王翠翘柳眉倒竖,杏眼圆睁,说道:“刘老爸家的看到女儿的惨相,当场就疯了,这几日在旧院一会子哭一会子笑,见着年轻闺女就叫亲亲乖女儿;刘老爸也是终日痛哭,茶饭不进,这都是奴家亲见,还能有假不成”
何心隐尴尬地笑笑,宽慰她说:“纵然真有此事,大抵也是偶然误伤……”
旧院的这帮秦淮名妓开门迎客,结交之人多是达官显贵、富商豪客,向来是消息最为灵通之人,柳媚娘当即反驳道:“哼才不是呢奴家听说只这几日,便是第三起了,都是活生生会走会笑的女孩儿,送进去才两三日就断送了性命,连死法都是一模一样……”
想到那些不知名的姐妹所受的苦楚,三位名妓都红了眼圈,神情颇为悲切张居正和初幼嘉两人的脸色顿时变得铁青,但宫闱之事只要没有闹到专宠擅政、祸延家邦的地步,身为臣民也不好妄加指责,只得默然以对
何心隐虽有官身,但在自己人的圈子里,也并不刻意隐瞒什么,跟着她们叹道,令旨既下,江南各州县有女之家便是在劫难逃,生这等可笑亦复可悲之事也是在所难免尤为可恨的是那帮内监阉寺,到了地方便作威作福,逼令官府挨户严访淑女,有隐匿者街坊邻人皆连坐获罪,有的府县竟因此闹到枷锁络绎于道,牢狱人满为患;这还不算,那些内监乘机勒索钱财,随意指认富室之家隐匿,有女之家为了免祸,除了献女之外,须输财贿赂,竟有因此而倾家荡产者……
张居正再也忍不住了,大声说:“如此胡作非为,天理国法何在?”
何心隐苦笑一声:“征选秀女之事本属礼部职责,姓蔡的忝为大宗伯,心思却全在借纳贡捐官之际中饱私囊,他不出面说话,他人岂能越俎代庖”
“都察院那么多的御史,还有六科廊的给事中,竟都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说话?”张居正越说声音越高,白净的脸上现出了红晕,显然今日之事对他的刺激颇大,一旦提起,他就忍不住内心的愤懑
何心隐也无法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得摇头叹息道,眼下民生之苦,只恐还不只是进献秀女选侍宫闱而已……
在众人错愕的眼光中,他解释说,堂堂南都之地遍布难民,的确有失官家体面,也容易招人诟病,他曾专为此事上疏监国,请求朝廷赈此前监国召见了他,嘉许了他公忠谋国之善,并说其实明朝廷并非不察民间疾苦,可是要兴兵清君侧,军需耗费不可计数,眼下实在拿不出来钱粮赈济那些兵乱毁家的难民,只好等来年赋税征上来之后才能再做打算谁知前日又颁下令旨,自今年起在江南各地加征三百万两的赋税用于靖难,是名“靖饷”目前魏国公徐弘君、诚意伯刘计成已责成户部拟定方略,不数日便要颁行天下了
方才听说因挑选宫娥彩女一事,生了那么多惨事,尽管令人闻之不胜骇然,但张居正和初幼嘉两人都知道,眼下南北交煎,天下大乱,已死和即将要死的人难以计数,区区几个女子的死活还真算不上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何况她们还是因供奉天亲而死,做臣子的不该对此说三道四,但加征赋税关乎江南数省数千万百姓的死活,作为慷慨以天下事为己任的士子,就不能再侧目而视,缄口不言了他们当即责问道,往常即便是大熟之年,号称天下富庶之地的南直隶、浙江及湖广数省一年所能征收到的税银尚不到三百万两,如今又要加征什么“靖饷”,为数竟多达三百万,岂不是要竭尽民财么?只怕到时候江南的饥民会壅塞四野,络绎于道
何心隐说,这样的顾虑朝廷也并非没有考虑,只是现在数十万靖难之军尚能用命,实赖有粮饷做支撑,一旦不济,战局便有立变之虞江南虽为国朝财赋重地,可为了笼络官绅士子,明朝廷已下令废弛法,那些藩王宗室、勋贵大臣不但不用缴纳赋税,还趁乱霸占了大批官民之田,今年能征得多少赋税还很难说,若是要维持几十万大军的军需粮秣,只有向百姓加征赋税一个法子,故此才不得不加征靖饷
张居正反驳道,江南各州县赋税本就很重,再行加征只怕百姓万难承受,到那时只有抛田弃家逃于他乡难道在那些藩王宗室、勋贵大臣的眼里,为了起兵靖难,则四方之劳扰,民生之苦难,亦不过是不值一提的疥癣小疾吗?
在那一瞬间,何心隐似乎也有些动摇了,话语之中流露出犹豫的语气,但随即又摇了摇头,说:为政者当然应该关注民生疾苦,但南都初定,诸事百废待兴,难免有欠周全之处况且圣人有云“悠悠万事,惟此为大:克己复礼”朝廷妄行政,颠覆名教,凌虐士林,才是当前的致乱之源
“柱乾兄真以为那些藩王宗室、勋臣贵戚占据了留都及江南半壁江山,就能克己复礼,中兴家邦么?”张居正冷笑一声:“若说名教不行,士林蒙羞,只怕留都甚于京师远矣”
这句话说的实在太大胆,何心隐、初幼嘉都被骇住了,怔怔看着张居正,不敢再应声了……
(https://www.tbxsvv.cc/html/0/471/104676.html)
1秒记住官术网网:www.tbxsw.com.tbxsvv.cc.tbxsvv.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