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场诸人先是一愣,继而都明白过来,原来方才兴高采烈议论的事情都是于自己生意大大不利的消息想到那原本即将到手的白花花的银子化为影,心里便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一时俱都苦了脸,沉默了下来
见冷了场,洪七爷勉强挤出了一丝笑颜,说:“马老爷责的是朝廷如何处置,自有那些当官的去谋划,我们这些做生意的还是在商言商,大家都说说,眼下该如何应对此事”
方才说得最起劲的王老板先泄了气:“还能怎么应对?朝廷要安抚难民,已敞开来赈,势必影响粮市价格,我们得赶紧开市售卖才是”
有人却不同意:“我不这么看,朝廷赈只为的难民,京城里的百姓却还是得自家买粮来吃,马老爷不是早就说了,没有顺天府的签子做凭信,就不能去粥厂领粥吗?”
有人立即反驳道:“老兄,朝廷既然有那么多的粮食填进那些臭要饭的口中,难道就没有余粮平抑粮市?如今鞑子退了兵,一石米再卖到二十两银子,京城的百姓还不闹翻了天?为安定人心计,朝廷也不会坐而视之”
“是啊”有人附和道:“诚如方才李老板、钱老板所言,无论是换用小船,还是以人力运送,只要通州那边仓场修好,江南秋赋便可解送京师,只是费些时日而已,若不趁这个时候赶紧出货,数百万石漕粮一下子涌入京城,莫说是二十两,三五两一石只怕都卖不出去”
有人恼怒地说:“照我说还要怪那帮鞑子无能二十万大军,竟只围了一个月就灰溜溜地退了兵,我们当初可估摸着怎么也得围上三五个月的”
“说起来都是有人多嘴多舌,明明不通晓军事,却要随口乱说,坏了大家财的大好机会”有人抱怨说:“当初怎么也不想想,天寒地冻的,鞑子在城外露营,还要人吃马嚼,即便我朝大军不动手,熬也熬死他们了”
有人可能就是他话里所说的“有人”,闻言立刻就不乐意了:“当初大家伙儿不也都这么以为吗?谁能想到薛林义、陈以勤那帮人在京城谋反,皇上慌了神,这么快就跟鞑子议和,当初圣谕可是戮力同心,抗战到底的”
见两边又闹起了意气之争,洪七爷忙出面打圆场说:“事已至此,说这些也于事无补照我说,要赚银子,确实得赶紧开市卖粮但诸位有没有想过,当日各处店铺关门歇业,官府派人来责问,我们可是说余粮已售完,如今突然又有了存粮可卖,岂不让人抓住了把柄,到时候官府以囤积居奇问罪,我们可吃罪不起”
原来他们一直犹豫着不肯开市为得是这个在场诸人之中唯一能代表官府的马德善忙说:“这个倒不必担心,我自会去向王抚台进言,就说各位老板体念国难,将囤仓的余粮都抖落了出来,他们那些做官的可不晓得经商的门道,也能说得过去”
他说的这么轻松,“裕丰号”粮行的那些东家们可不敢这么想,毕竟粮行只是他们生意的一部分,为了多赚一点银子却被官府问罪抄家,甚或丢了性命,那就太不值当了有人就说:“大东家说的是此事还得再看上一看,银子事小,性命事大,且不可贸然行事”
马德善又急了,刚要开口说话,洪七爷忙抬抬手劝阻了他:“马老爷不必担忧,但凡能赚钱的买卖,我们自然也不会跟银子过不去我今早已安排人手去各粮行打探,只要大家都开市售粮,法不责众,官府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时候再开市也不迟事体重大,终归还是稳妥些个为好”
马德善没好气地说:“等大家都开市售粮,粮价就卖不上去了各位老板都是做了几十年生意的人,莫非还要我来提醒吗?可惜我竟担着风险,昨日就将这消息告诉了你们”
“当不至如此,”洪七爷安慰他说:“京城缺粮这么久,只要朝廷不从江南运来漕粮平抑粮价,仅靠各大粮行存的那三十多万石粮食,旦夕之间粮价且降不下来只是大家少赚点而已,小心驶得万年船嘛”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伙计打扮的人急匆匆地走了进来,一边擦汗,一边跪了下来:“东家,小人回来了”
别看洪七爷方才说的那么轻松,但他是“裕丰号”的大东家,大战之前斥巨资从外地贩运粮食进京是他的主意,他自己所占的股本也最大,自然也最为焦急,见派出去打探各家粮行的心腹伙计回来复命,忙站了起来,问道:“各家粮行可曾开市售粮?”
“回东家,其他粮行都还关着门,只有昌隆号已开市售粮”
洪七爷追问道:“粮价多少?”
“五两银子一石”
此话一出,在场的诸人顿时炸了锅:“五两银子一石?贺兰石那个山西侉子怕是疯了?”
“是啊”有人嚷嚷着说:“要开市售粮,也得遵着官府最后的限价,八两一石,怎能随意降价”
洪七爷气急败坏地喊了一声:“住口”待众人安静下来之后,他盯着那个伙计,追问道:“可曾见着曲掌柜吗?”
“回东家,刚开市忙得要死,曲掌柜本不得空,小人假托他家里有事,才将他请了出来说了三两句话,谢了他五十两银子”
洪七爷怒道:“别说废话,快说说曲掌柜的怎么说”
“回东家,曲掌柜只说了一句,英国公府上的管家昨晚把他们东家请去,将他们府上五千六百石存粮全部交由他们售卖”
“啊?”洪七爷跌坐在椅子上,喃喃地说:“难怪如此,难怪如此……”
有人急切地说:“大东家,不能再犹豫了,京城各大粮行谁不知道,昌隆号背后靠的是英国公,贺兰石那个山西侉子能开市售卖,还将粮价压得这么低,一定是得了确切消息我们再不赶紧动手,只怕真的要烂在手上,折了血本”
“是啊,若是大家都知道英国公也将自家府上的余粮寄卖,肯定都会抛售存粮,价钱只怕五两银子也挡不住啊”
马德善是面如死灰一般地瘫软在椅子上,不住嘴地说:“完了……全完了……半生积蓄,荡然无存,完了……全完了……”
“够了”洪七爷大吼了一声,咬牙切齿地说:“我们让朝廷给坑苦了,如今也只有认这个栽了通知下去,各店铺立即开市,粮价每石……”他犹豫了一下才下定决心吼了出来:“每石四两”
“四两?”有人惊呼一声:“大东家,四两一石是不是也太低了?”
“低?”洪七爷怒道:“不是朝廷要加紧调运江南漕粮,英国公会将自家府上的存粮寄卖出去?京城各大粮行存粮有三十多万石,各位王公侯爷府上还有四五万石,合计达四十万石之多这些粮食一下子全抛出来,不出两天,只怕二、三两都没人买再等到江南漕粮一运抵京师,我们二两银子的本钱只怕也难保”
有人也附和着说:“大东家言之有理,四两银子当然和以前没法比,但如今情势也不是以前那样子了,反正还有一倍的利,少赚一点而已”
“对对对,昌隆号一动,各大粮行都会跟着开市,虽说少赚一点,官府却不好再以囤积居奇问罪,也是不幸中的万幸”
马德善还在念叨着:“完了……全完了……两千两银子,本可翻做八千一万两的,如今……如今只有四千两了……”
洪七爷正在心烦,对他也就没有往日那样客气:“马老爷,只三五个月,便是一倍的利,我们这些人经商几十年,这样的好运也是可遇而不可求呢”
马德善回过神来,想想自己一介士人,还有举人的功名,竟在这些商贾面前流露出贪财好货的心思,顿时脸红了,嗫嚅着说:“是是是,君子重义,小人逐利,区区身外之物,何足挂齿,何足挂齿……”话虽如此,想到自己那两千两银子,他还是肉疼的紧,就又哭丧着脸说:“洪老板,可不敢再耽搁了,若是各大粮行都开始抛售存粮,只怕一倍的利也保不住啊”
果然让马德善言中了,昌隆号一动,本来都在观望的各大粮行也都不敢再犹豫,纷纷开市售粮为了竞争,他们都采取了和裕丰号一样的策略,将粮价压低抛售令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一下子被投入市场的粮食可不只是他们预计的四十万石,有大量来历不明的粮食涌进粮市三天之内,粮价就从四两一石一直降到了一两半一石,即便如此,也还有很多存粮卖不出去,那些粮商的肠子都悔青了,整天面对着粮店堆积如山的粮食犯愁,却是哭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到了第四天,官府贴出告示,称江南漕粮一时运送不上来,为了年节犒赏九边军将之用,朝廷将以每石一两的官价收购各大粮行的存粮,以三日为限,逾时不售者以囤积居奇论罪那些粮商哪里还能等得到三日之后?他们象是捞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将积存的二十万石粮食全部卖给了朝廷
当初鞑靼犯境,仇鸾不战而降,那些粮商敏锐地抓住了这个商机,都斥巨资从外地突击贩运粮食进京,想趁着战乱大赚一笔可是大战一起,朝廷就明令各大粮行限价销售,虽经如马德善这样与粮商有勾结的官吏们以“维护百姓生计”为由多次劝说,顺天巡抚王世恩上疏奏请朝廷准许粮价上浮至每石八两银子,但与粮商们期望的价位还有很大差距,就命店铺关门歇业,将粮食囤积起来以牟取暴利谁知等来等去,却等到了这么个结果,刨去本钱,顶好也只是不赚不赔的局面至于为何如此,除了悔恨自己太过贪心之外,他们也想不出什么其他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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