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个时候,皱着眉头苦苦思索的高拱突然跪了下来:“皇上,微臣有话要说”
高拱是我一直看重并悉心培养的治国之才,大概能为我解开心头那团乱麻朱厚熜敏锐地捕捉到了严嵩眼中那稍纵即逝的慌乱,心中泛起一丝快意:你的伎俩能骗得了我这个半路出家的皇上,未必能骗得了高拱,他是河南省高考状元,是内阁辅夏言的门生,是日后的内阁辅
他满怀希望地对高拱说:“肃卿有话但讲无妨”
“谢皇上”高拱抬起了头,说:“严阁老此举乃是老成谋国、济难救时之举,万望皇上俯允所请”
“哦?”朱厚熜又是一愣
若是高拱弹劾严嵩资敌卖国,朱厚熜倒觉得正常,却没有想到高拱竟然附和他的建议,莫非两人早早就达成了什么阴谋?联想到两人关于鞑靼求贡一事的态度也是这样出奇的一致,再联想到高拱背后还站着夏言、李春芳等人,让他不寒而栗:难道内外交困之时,这些大臣们都想出卖自己了吗?是江南叛乱给了他们勇气,还是他们压根就不满嘉靖政,一直在等待着这个一举推翻自己的机会?
比之其他人,高拱的背叛让朱厚熜有一种锥心的失望,来到明朝,除了死忠于嘉靖的吕芳之外,高拱是他看中的第一个人才,他将高拱提拔到自己身边当秘,其后又将组建军的重任交给了他,平日也让他参与一切朝廷大事,充分地锻炼他,培养他,也在欣喜地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向成熟,却万万没有想到,高拱竟是那种“大奸似忠”的伪君子,在国家危难之时竟也起了谋逆之心
国破家亡,众叛亲离,大概崇祯的结局是逃不掉了
只是,崇祯自缢而亡,身边还有一个最忠心的太监王承恩自始至终陪伴着他;而我,被老天爷以这种开玩笑的方式一脚踢进了历史长河,在享受到了无比的尊荣之后,不知道有谁能陪着我走完最后一段人生旅程?
吕芳吗?
朱厚熜伤感而又绝望地瞥了一眼吕芳,却现吕芳也已舒展了眉头,正冲着他微微点头
朱厚熜稍微安心了一点:别人会背叛嘉靖去投靠主子,只有吕芳不会他是嘉靖的大伴,几十年来,那种亦主仆亦亲人的关系早已深深刻进了他的骨子里,紫禁城里换了主人,即便仍让他当司礼监掌印,还能象嘉靖那样信任他吗?吕芳不笨,这么简单的道理他不会不明白
想到这里,他轻咳一声,对高拱说:“你起来,把理由说给朕听严阁老也请起,你是老臣,朕早就赐你御前奏事可坐着回话,就不必跪了”
严嵩高拱两人谢恩起身之后,高拱说:“回皇上,我大明富有四海,些许银两布帛当不足虑,要害只是那十万石粮米,尤其是京城之下就要给付一半,恐有资敌之嫌但微臣以为严阁老既是不得已而为之,也未必就对家国社稷不利其原由有三,其一,向虏贼昭示我朝粮秣充足,足资军用,断了他们长期围困京城以待我军绝粮之念想;其二,虏贼是一帮饿狼,若不给点甜头,断然不甘心就此而去,而讨伐逆贼,平定江南已是刻不容缓,若是拖延时日,则对朝廷大局不利;其三,也是最关键之所在,五万石粮虽可供虏贼二十万大军一月之用,但若是这一月之内攻不下我军重兵防御的京城,全军便有因绝粮而崩溃之虞,故此严阁老许给他们五万石粮米,其实只是吊住他们胃口的一个诱饵,看看他们敢不敢冒险背弃盟约,若遵盟约退兵自是最好,若敢背弃盟约,我军也未必就怕了他们这只是微臣一点亵渎圣听的揣测,不周之处还请严阁老斧正”
朱厚熜目视严嵩:“严阁老,高拱所言可与你所想的一致?”
“回皇上,高大人所说第二点与老臣所想大致不差至于其一,老臣当时并未做如斯之想”严嵩抱歉地冲高拱一笑,接着说道:“高大人不好自表营团军游击之功,不过老臣却能断言,有戚继光所部全歼大同叛军之举,虏贼军粮已然匮乏俺答为了掩饰此事,设下盛宴款待微臣,还贡上牛五十头,羊一百口进献皇上,但老臣却看见他中军帅帐的护卫闻着酒肉香气便垂涎欲滴,若非军粮已经不足,只怕不会如此”
略微停顿了一下,严嵩又说:“至于高大人所说的第三个理由,关乎社稷安危,宗庙存续,老臣当时也不敢做如斯之想,实因虏贼退兵也需时日,若是没有军粮,便会如往常一般掠食于民,老臣不忍见北边诸省百姓再受其苦,这才许诺朝廷赏赐他们十万石粮米,京城给付的五万石可供其退兵之用,大同给付的五万石供其渡过今冬和来年春荒所为者有三,鞑靼封贡之后,便是我大明子民,此举可彰显天朝圣皇惠及四方,泽被万民之心,此其一;其二,虏贼内部已分裂为和、战两派,如今求贡心切,显见得主和派已占据上风,此举可示我朝羁縻之意,令其主和各部诚心归顺,有分化瓦解虏贼之功效;其三,江南叛乱,若能传檄而定自是最好不过,但若糜费时日,以国朝之军力财力,不足以支撑两向作战,南方用兵,北边就不能再启战端今次虏贼大败于京师城下,元气大伤,再大举犯境虽未必可能,但高大人方才也说了,虏贼是一帮饿狼,无以为食之时便会南下剽掠,徒生事端许他们五万石越冬渡荒之粮,虽有助于其恢复元气,但事急从权,也就顾不得许多了”
两人的分析在情在理,驱散了朱厚熜心中的疑云:原来是我错怪他们了或许是这段时间生的事情太多,压力太大,让我过于敏感,都有些神经质了或者,难道说,当了两年的皇上,我竟然在不知不觉中慢慢地被那个嘉靖同化,变得和他一样性多疑,好猜忌,对谁都不信任吗?
他自嘲地一笑:这样也好,现在这个样子,应该不用再担心别人怀疑我的身份了……
看到朱厚熜的眼神涣散,吕芳知道主子又开始神游八极,便轻咳一声,说:“皇上,奴才有一事不明,想请教严阁老”
朱厚熜回过神来,点了点头
得到了皇上的恩准,吕芳将头半转着面向严嵩,说:“严阁老,奴才也知道,阁老答应赏赐虏贼若干钱粮布帛,确是情非得已之举但虏贼兵临城下,战事正酣,朝廷却突然给赏,难免引起朝野上下的非议……”
吕芳的话说的尽管很含蓄,却象是当头的一盆冷水,将朱厚熜心头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浇熄了
是啊,江南叛乱之事目前仍是朝廷最高机密,知道此事者不过寥寥数人,绝大多数的朝臣、将士和百姓肯定不能理解朝廷为何要急于与鞑靼议和,一向以天朝上国之居,“瘦驴拉硬屎”的明朝可不是孱弱无能的前宋,若是接受了“檀渊之盟”,还不知道要引起朝野上下多少的非议和诘难再者,此前为了激励军民抗战之决心,进行了诸多关于汉蒙两族民族仇恨的宣传,加之激战月余,明军伤亡十分惨重,旧恨再添仇,官员百姓和全军将士心中都积压了太多的怒火,若是贸然议和,还要给付钱粮布帛,会被认为是奇耻大辱这股怒火得不到宣泄,再有人借机煽动,恐怕会激起兵乱或民变,到时候别说是出兵讨伐江南叛军,京城自己就先乱了阵脚
朱厚熜用略带着慌乱的眼神看看高拱,他也是一脸凝重的表情,显然也正在为此苦恼;再看看严嵩,却还是面色如常,便问道:“严阁老以为吕芳所言然否?”
严嵩自绣墩之上微微欠身,道:“回皇上,吕公公所虑甚是老臣当时也有此虑,故此已与俺答达成协议,令其释放被掳掠的山西、河北诸省百姓老臣仔细问过,虏贼各部南下犯境,沿途掳掠百姓近十万人,其中大半已掠回塞外,但军中仍拘有三万余众,除却戚继光将军救出的一万二千五百余人之外,尚有两万……”
严嵩还未说完,朱厚熜就开怀大笑起来:这个借口实在是太妙了此次鞑靼各部挥军南下,山西、河北诸省来不及逃难的很多百姓非死即伤,侥幸得存者也多被掠于军中充为苦役这些身陷鞑靼虏贼之手的百姓即便不死于鞑靼撤军的道途之中,也要被掠回蒙古卖为奴,当牛做马朝廷给予鞑靼一定的钱粮布帛,赎回被掳掠的百姓,只要有良知的官军百姓都不会反对,反而会对皇上的“仁厚爱民”之举大加赞许,齐声颂扬圣恩浩荡而且,这个消息传了出去,必定十分有利于朝廷与叛军争夺民心自古得民心者得天下,只要得到百姓的支持,什么狗屁祖宗成法、春秋大义都是扯淡
这个严嵩,嘿嘿,这个严嵩,这么头疼的问题,竟然被他如此轻描淡写的化解了,真是太有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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