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历史军事 > 我欲扬明 > 第四十五章 攘外必先安内 二

?    朱厚熜转头问高拱:“元敬可曾入城?”

    高拱忙说:“回皇上,戚继光奉皇上之命出营游击,未接诏命,不敢入城”说着,他自袍袖之中掏出一份奏本,躬身双手高举过头:“戚继光此番率营团军骑营出城游击,于本月二十六日在顺义县郊外十里坡设伏,歼灭为鞑靼虏贼征粮打草的大同叛军,斩两千七百五十三级,余者皆四散逃窜,溃不成军此战还解救百姓一万二千五百三十九人,戚继光已命麾下将士拿出干粮分给他们,让他们自行离去此中详情戚继光有军报呈上,请皇上拨冗一阅”

    朱厚熜接过吕芳转递上来的奏本却不打开,而是轻抚着封面,叹道:“十多天了,总算是听到了一件让朕高兴的事情元敬此次既歼灭了大同叛军,又解救了万余名百姓,可谓居功甚伟你且传朕之命,让他们回城休整,将有功将士叙功报来,朕重重有赏”

    高拱面露为难之色:“皇上,戚继光不愿回城”

    “哦?”朱厚熜诧异地说:“这是何故?”

    高拱字斟句酌地说:“回皇上,戚继光认为,时下朝局不稳,为安定人心,江南叛乱之事一定要保密,而骑营众将士虽不知此事,却大多知晓荣王千岁微服潜行自江南赶赴京师,消息若是泄露出去,定会引起朝野上下种种猜测,因而将骑营留在城外为宜”

    朱厚熜笑道:“方才阿宝说你们用吊篮将他吊入城中,又将他装入麻袋抬进皇宫,朕就知道是为保守机密不过,朕还以为是你高肃卿的主意,却没有想到是元敬他能想到此节,可谓明事体,知大势”他轻叹一声说:“只是,委屈骑营众将士了”

    “身负皇命,不敢言‘委屈’二字”

    “对了,你方才说过,他们曾与大同叛军激战半日;今日护送荣王入城之时又遭遇鞑靼围攻,骑营伤亡定是不小,伤者可曾都入了医营救治?”

    “回皇上,两番恶战,骑营共计阵亡七百六十一人,伤三百五十七人,且多是重伤因前日驻守德胜门各军也多有伤亡,军中医营已是人满为患,臣与俞大猷商议,已自营团军医营派出二十名医官出城救治伤者我营医官也同将士一般,许出不许进”

    朱厚熜感慨地说:“又是阵亡者数倍于伤员,不愧是你和志辅、元敬呕心沥血训练出的精锐之师你且传朕的口谕于医营各位医官,这些伤员俱是我大明的功臣,让他们定要用心医治,有什么好药尽管用来一句话:重伤不死,轻伤不残若他们能做到,朕重重有赏”

    高拱忙跪下叩头:“臣代营团军全军将士谢皇上隆恩”接着,他又试探着说:“戚继光还建议,趁叛军尚未北上之际,由他率领骑营先行南下御敌,朝廷可从容整军,并传檄四边招讨逆贼”

    这个建议令朱厚熜怦然心动,据明武宗正德皇帝朱厚照的《实录》记载,正德十四年六月,宁王朱宸濠造反,一举攻占九江、南康数州,进攻安庆,大有顺流而下夺取南京之势武宗正德皇帝自封为“威武大将军”御驾亲征,结果京营大军还未走出河北,时任江西巡抚的心学大师王阳明就率数千精锐骑兵奇袭宁王大本营,将宁王活捉,十几万叛军顿时作鸟兽散由彼及此,戚继光率领的营团军经过此次北京保卫战的战火洗礼,早已成为了大明军中屈一指的虎狼之师,那些养尊处优的江南叛军岂能是他们的对手?再加上军事上的突然性,或许也能演一出“直捣黄龙”或者说是“黑虎掏心”的好戏来

    但是思量再三,朱厚熜还是不得不遗憾地放弃了这个想法一来鞑靼此次大举入侵,长江以北各省可堪一战的卫所军都已奉诏进京勤王,剩下的守备军卒为数寥寥,战力是根本就不值一提,戚继光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无法在短时间内将他们整编训练成一支精锐之师,只以营团军骑营仅余四千的人马,要想抵抗十几万甚至几十万的叛军,恐怕是痴人说梦;二来叛军兵力大小、进军方向皆是一无所知,这种糊涂仗可不能打此外,还有最最关键的一个原因,眼下局势已是危在旦夕,平叛之战关系着天下兴亡和大明国运,胜则可振士气、安民心;败则后果不堪设想,他不敢拿自己手中唯一一张王牌来冒这个险

    “什么?皇上竟然答应了与鞑靼议和?”戚继光气急败坏地说:“是哪个奸臣给皇上进的奏议?”

    高拱平静地说:“议之人是内阁学士、礼部尚严嵩附议之人不是别人,正是愚兄”

    戚继光顿时瞪圆了眼睛,仿佛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般:“你?”

    高拱点点头:“不错”

    “肃卿兄”戚继光痛心疾地说:“全军将士效死用命,浴血奋战,正欲毕此功于一役,朝廷却要与鞑靼虏贼议和?”

    “毕此功于一役?”高拱苦笑着说:“御林军、营团军、五城兵马司,还有各省勤王之师,近三十万军队鏖战近月,只我营团军便有近万弟兄捐躯沙场,好不容易才将鞑靼大军抗击于京门之外,要想毕此功于一役,又谈何容易”

    戚继光的语气冷了下来:“高大人既然不相信我明军战力,末将也无话可说不过,末将曾奏报高大人,据大同叛军俘虏招供,虏贼军粮本就不多,我营团军骑营一战歼灭大同叛军之后,虏贼已有多日未曾派人出营征粮打草依末将愚见,虏贼粮秣不济,必不耐久战,不出旬月自会撤军朝廷又何必急于与虏贼议和,受临城胁贡之辱?”

    戚继光已改口称自己为“高大人”,高拱却不生气,反而越地恳切了:“元敬,愚兄也知鞑虏是一群穷凶极恶之徒,一向藐视天威,屡屡寇犯国门,肆行剽掠,杀人如麻,与我大明天朝上国有不共戴天之仇不过,正所谓攘外必先安内,国内尚且不安,又何以攘外夷?且江南为国朝根基之所在,天下财赋之重地,旁的不说,各省每年解送京师数以百万计之钱粮,几乎全由南直隶、浙江、湖广等省承担江南一日不宁,非但抗击鞑虏、保境安民无从谈起,明年大内奉养、官吏俸禄、生员廪禄及将士粮饷皆无所出,朝廷无财力安置北直隶、山西、河北等省难民到时候饥民盈野,军饷不继,富户豪强囤积居奇,奸人逆贼乘机煽惑,这些都足以成为动摇国朝根基的致乱之源故此愚兄以为,鞑虏固然可虑,但时下朝廷心腹之患,只怕还是江南逆贼江南叛乱能早日平息,便对朝廷日后之大计大有裨益再者,若是鞑靼虏贼与江南叛军勾结起来,朝廷又将何以御敌?关乎天下兴亡、社稷存续,皇上也不敢冒这个险啊”

    戚继光心中“咯噔”一下,这才意识到了问题远非自己原来想的那么简单他汗颜地说:“元敬一介粗鄙武夫,既不能上体圣忧,反以管窥之见诘难肃卿兄,冒犯之处,还请肃卿兄海涵不过,夷狄最是凶顽不服教化,今日纵受招抚,难保他日不再反叛肃卿兄当提醒皇上,且不可对其掉以轻心”

    高拱叹道:“元敬何必过谦,你能想到此节,已当得‘深谋远虑’四字之评皇上也知边事不靖,概因鞑虏兵强,我军疲弱,九边重镇终年奔命,自救不暇若能通过议和争取到一段时日,我朝便可整军旅,严操练,修战守之具,兴屯田之利,他日鞑虏若是背盟来犯,我朝不但可以数年蓄积之财力从事战守,可兴问罪之师,犁庭扫穴,成万世之功这便是朝廷‘外示羁縻,内修武备’之要旨”

    戚继光面色稍有缓和,随即又忧郁地说:“鞑虏一向贪得无厌,临城胁和,条件想必十分苛刻,而且日后还会变本加厉,若不能满足,他们还会以此为由,再兴兵进犯我朝又该当何为?”

    “兹事体大,愚兄虽知一二,却不便说于你知,还请你见谅不过你且放心,以皇上之睿智,自不会应允什么过分的条件”说到这里,高拱突然笑了:“议和之事既然是严阁老议,他又为礼部尚,皇上便着他去办了我们就拭目以待,等着看我们严阁老的大才”

    戚继光知道高拱因其恩师夏言的缘故,对严嵩多有不满,虽出于附和了严嵩的奏议,却也存着“站在岸上看翻船”的心思,尽管看不惯包括高拱在内的文官们在国难当头还勾心斗角的行径,但他毕竟跟高拱私交甚笃,也不好表露出来,便说:“既然如此,我军还需加强戒备,以防虏贼求贡不成狗急跳墙”

    “这是自然,皇上已着兵部传令各门守军严加防范”高拱微微侧身,悄声说:“皇上还有一道密旨给你,命你率骑营于今夜再次绕过鞑靼防线,封锁京师通往江南的诸条要道,有南边来的官军百姓,一律先扣押起来”

    戚继光先是一愣,随即便明白了过来:“皇上天纵圣明,既然那个又蠢又笨的荣王千岁和杨金水能千里迢迢逃到京城报讯,留都南京和江南诸省的官员想必也有人会如此,若是落到虏贼手中,只怕议和之事又要起波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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