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严世蕃知道父亲是在考究他的治政才干,便说道:“儿子今日也为爹想了好久,爹既问到儿子,儿子便将所想的都禀报给爹爹昨夜也说了,接下来要一力为皇上挡风遮雨,事情真是不好做,但所谓富贵险中求,只要爹办好了这天大的差事,皇上自然知道谁才是真正公忠体国的辅弼之臣既然如此,爹就不能没有帮手即便不能象夏言那个老不死的东西一样能在朝堂之上呼风唤雨,也要有几个能真正为我严家办事之人”
停顿了一下,严世蕃又说:“时下虽说十八衙门堂官之中,只有刑部及太仆寺两个衙门大印空悬,但大小九卿都有伤在身,又受了惊吓,加之夏言那个老不死的又停职病休,保不准有人便会萌生隐退之心,也能空出一两个位子,此其一;其二,陈以勤那个老东西当日妄言迁都之议,被皇上斥退致仕,所遗翰林院掌院之职由徐阶兼任,如今徐阶身负重伤,内阁及吏部左侍郎的差使都干不了,怎能再兼任他职?有这三、五个位子空出来,十八衙门这盘磨也就可以转动了,小九卿转大九卿是擢升;九大衙门佐贰改任九小衙门正堂,品秩虽是一样,事权却有所加重,也算是擢升,若都能各得其所,他们岂能不对爹感恩戴德?”
严嵩微微摇头:“旁的倒也罢了,翰林院一事提也休提,徐阶兼掌翰林院是皇上的口谕,他如今又与为父一同位列台阁,怎能随便打他的主意?”
严世蕃那只独眼中射出狡黠的神光:“依儿子看来,非但翰林院且由他徐阶去掌,刑部尚、礼部侍郎不拘谁做也都无甚打紧,甚或可卖个人情给夏言那个老不死的东西,由爹亲往他府上请示,恳请由他举荐人选予以任用关键是都察院和通政使司,这两个衙门定要遴选我们的人既要顺着皇上的心意,又要让爹能做得下去,这两个衙门便不能落在夏言的人手上”
明太祖朱元璋为维持皇权统治,将沿用多个朝代的御史台大幅度分拆,设立都察院,设左右都御史,置监察御史110人作为皇帝的耳目,监察百官,出视民情并设通政使司,专门负责给皇帝递送各地承奏上来的奏疏,广泛收集信息以利于皇帝掌握真实情况,尽快做出处置,防止被朝臣所蒙蔽掌握了这两个衙门,便能随时监督百官言行,窥测官场士林风向,严世蕃给父亲提出这个建议,可谓是煞费苦心
严嵩却哑然失笑,道:“你当你能看到的,夏言便看不到么?我若是举荐你欧阳世伯出任这两个衙门佐贰,岂不引起他的疑心,授人以柄,攻讦为父培植私党,安插亲信于机要部门以固权势?这两个衙门还需另外选人才是”
“儿子也知道欧阳世伯所掌文选司其职也过于重,若不能升任吏部侍郎并实掌部事,那等要职还是不要落到他人手中为好不过说到人选,儿子倒有一个合适之人可出任通政使司右通政”
严嵩饶有兴趣地问道:“谁?”
严世蕃眨巴着那只独眼,说:“赵文华”
“赵文华?”严嵩冷笑道:“他凭什么出任那等要职?就凭他曾给皇上进献‘百花仙酒’么?”
赵文华是严嵩任国子监祭酒时的门生,还拜严嵩为干爹他曾进献“百花仙酒”以媚皇帝,得以由正六品刑部主事擢升为正五品工部员外郎但就是这“百花仙酒”却让严嵩吃了大苦头——当日赵文华进献“百花仙酒”时,曾对嘉靖说其师严嵩也曾饮过,确有神效嘉靖便招严嵩来询问,本是子虚乌有之事,严嵩自然不敢欺君罔上,并婉言劝谏嘉靖不要以万乘之君亲身犯险,惹得嘉靖大怒,责其不能事君惟忠,狠狠地冷落了好一段日子,也让严嵩担惊受怕,终日惶恐不安,因此他提及此事便十分恼火
这些事情严世蕃自然心知肚明,但他在工部营造司当主事之时,赵文华正是他的上司,非但平日不敢对他指手画脚,将许多有油水的工程都交给他去做,让他这两年赚个了盆满钵溢,今日许是也听到了风声,跑到他的值房又是奉承又是表态说了一箩筐的好话,临别之时还偷偷给他袍袖之中塞了一张五千两的银票,千万拜托他在严嵩面前多多美言几句因此,严世蕃也不顾父亲恼怒,说道:“爹如今又复任阁臣,怎么还在记恨当年之事,若是让外人晓得了,岂不笑爹无有宰辅气度?”
严嵩沉着脸说:“休要卖嘴究竟得了他多少好处,你竟如此帮他说话?若是被你娘亲晓得了,怕是又要罚你跪到天明了”
严嵩妻欧阳氏甚贤,治家有法,教子尤严,严世蕃那些索贿受贿之类的龌龊之事即便不背着父亲严嵩,也要背着母亲欧阳氏,因此严嵩才有此说
严世蕃却满不在乎地说:“娘亲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以爹从一品少师每月七十二石的禄米,再加上儿子正六品每月十石的禄米,要养活一大家子百多口子人,儿子便是神仙,也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严嵩默然以对,当初他自南京吏部尚任上奉调入京任礼部尚,知道京师官场波涛汹涌,比不得在那山高皇帝远的陪都南京,要想经邦济世做一番伟业,便不能给别人落下什么把柄,因此他曾严厉约束家人,尤其是儿子不得贪鄙敛财可明朝官员俸禄微薄却是不争的事实,阖府上下从眷属到丫鬟仆役,总共有一两百人,这么多人吃喝用度,说起来真是一个无底洞,以自己和儿子两个人的俸禄肯定是不够的京官的大部分收入,都靠门生和各地方官员的孝敬一路青云直上位列台阁,每年收到的孝敬比俸禄高出十倍百倍,他从未为那黄白阿堵之物犯过愁可自他被皇上斥退出阁去抄《永乐大典》之后,非但门庭冷落鞍马稀,各省地方官的冰炭敬地方官送给京官的常例,夏曰“冰敬”,冬曰“炭敬”也立刻锐减,老家江西的各级官员因念着家乡出了他这么一位当朝一品大员,尽管还是按着时令奉送如常,但数目已是大大减少;而那些门生故吏要么改换门庭从此与他老死不相往来,要么被卷土重来的夏言整得狼狈不堪,自顾不暇之时也就顾不上孝敬他这个恩师在捉襟见肘之时,他一度也曾想过裁减佣人节省开支,但儿子却坚决不同意,说虎老威还在,人倒势不倒,爹既然官已做到这个份上,必要的排场便不能不讲,抬轿的轿夫,侍弄园子的花匠,做饭的厨子,外院的童,内府的丫鬟,一个也少不得,然后便主动接过了执掌家政之责说起来这几年家中的一应用度开销还全靠儿子撑着,总算没有落到入不敷出、山穷水尽的地步他情知有愧于儿子,也不好就这个问题多加斥责
过了片刻,他端起酒杯微微呷了一口,说道:“便是不说他赵文华生性本狡险贪鄙,官场士林风评很差;就以他靠给皇上进献‘百花仙酒’幸进一事,便为人所不齿,为父举荐他出任通政使司要职,实在难以服众”
严世蕃笑道:“正是因那‘百花仙酒’,儿子才以为通政使司右通政非赵文华莫属当日爹为了那‘百花仙酒’受皇上的叱责,过后便将他的门生帖退还于他,从此再也不许他登我严家的门,这些事儿朝野上下人尽皆知若非如此,以他与我严家的关系,加之他操切行止又多为官场清议不齿,早就被夏言打外任甚或罢官免职了,又怎能安然坐稳工部营造司员外郎的位子?说起来,朝野上下早就以为他已与我严家划清界限,爹举荐他擢升正四品右通政也无人能说爹的什么坏话有他在那个位子上帮爹照看着,必不会出什么岔子”
严嵩叹了口气,说:“为父是曾退还了他的门生帖,也不许他再登我严家的门,可你终日与他打得火热,又怎能掩天下人之耳目?”
话虽如此,严嵩也知道儿子为人仗义,既收了钱又应允了的事情就一定会想着法子给人办了,便又说道:“此事再让为父想想,纵是他有心悔过,也不必急于一时,一切都需待你与陈公公追查逆案之后才可定夺你且让他安心等着,只要他痛改前非,爹还是认他这个门生的”
严世蕃见父亲松口,很是高兴,便拈了一块父亲最喜欢吃的蜜制火腿夹到父亲的盘中,笑着说:“他可不只是爹的门生,还是爹的义子呢”
“此话再也休提”严嵩又叹了口气:“仇鸾也曾拜在为父门下,以子礼事我,可如今他竟成了弃国弃家的逆臣贼子,若非有昨爷薛林义、陈以勤谋逆之举,怕是陈洪第一个要抓入诏狱之人便是为父”
“也是爹昨日说的那话:天不亡我大明,天不灭我严家我严家与国同体,爹又是朝廷一等的忠臣,总有上天呵护,皇上也不会让爹明珠蒙尘不过,爹刚刚复任阁臣就担了这么重的担子,也委实辛苦了些”
“你也不必替为父担忧,”严嵩说:“这段时日,你且不要再随便见人谈事,平日里外官要登门拜访,六部九卿之下一律挡驾,六部九卿过府拜访,你也莫要出面,由为父去应付他们,得空好好想想你自己的差使说起来,你奉旨清查逆案之事,竟比为父还要难上许多,若是处置不好,我严家就祸有日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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