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几位侯爷的府兵还未出门,薛林义的军士还未闯入大内,爹这擎天保驾的功劳的分量可就轻了许多”严世蕃狞笑一声:“儿子还有个心思,夏言那老不死的如今日夜守在内阁值房之中,若是叛军杀入大内,无论他是玉碎还是瓦全,都是我严家的一大幸事”
严嵩沉思了一会儿,长叹道:“唉城外战火正酣,不晓得有多少生灵惨遭涂炭;京城若再遭此巨变,外患未定,再添内忧,我大明社稷堪忧啊……”
这等天赐良机,父亲却还在说这种迂腐的话,似乎全然没有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严世蕃愤懑地叫了一声“爹”刚要说话,严嵩却摆摆手,说:“什么都不要说了,就依你对了,你见着皇上禀报了此事,他若是移怒于夏言和吕芳二人,你瞅着机会替他们说几句好话”
严世蕃不解地问:“圣驾不在大内,一应朝政皆由他二人打理,生这等谋逆之事,他们颟顸误国之罪断然难逃爹念着旧情,不愿落井下石也就罢了,为何还要让儿子帮他们说话?”
“你还是年轻少识见啊左右我严家匡时救难、再造社稷之功是跑不了,何不做个顺水人情?”
严世蕃叹口气说:“这等顺水人情若是能奏效,爹那天大的功劳岂不打了水漂?”
严嵩微微一笑,说:“打水漂?若是皇上能让我严家这等功劳都打了水漂,日后怕是再也无人愿为朝廷效命了”
“吕公公倒也罢了,他是皇上的大伴,天大的罪过不过训斥两句就过去了,皇上身边又都是他的人,儿子帮他说话,他日后定会念着我们严家的好可夏言那老不死的明明挡着爹的道儿,生这等事,他也就该给爹挪位子滚蛋了,爹为何还要儿子维护于他?莫非爹还念着跟那老不死的乡谊么?”
“夏言毕竟柄国数年,这几年来一力推行政也可谓劳苦功高,皇上也未必会为了此事便将其弃如蔽屣,还是容留他日同僚共事的香火情分”
严世蕃心犹不甘地说:“真真便宜了那个老不死的了”
“与人方便与己方便嘛即便皇上要他致仕,他的门生故吏遍布六部各大衙门和两京一十三省,有你今日的义举,日后你爹和你行事也就容易多了再说了,你尚且年轻,日后还大有可为之处,能让皇上觉得你不存门户之见,有一心为公、海纳百川的宰辅气度,便是我严家最大的幸事”
严世蕃终于明白了父亲的一片苦心,说:“儿子明白了,若真是那样,儿子知道该怎么回话”
“明白了就好,歇息一下,就准备出城自个小心些”
严嵩说完之后就要往外走,严世蕃赶紧唤住了他:“爹,京城变乱在际,你老还要出去啊?”
“薛林义还在等着你爹回话呢”
严世蕃说:“爹已命儿子去禀报皇上,怎么自己却还要去那逆贼那里?”
“我本就是找借口溜出来的,若不回去,岂不令人生疑?若那些人临时改变了主意,你爹苦心孤诣为你挣得的那擎天保驾之功才真真是打了水漂呢”
严世蕃怎不明白父亲的意思,但父亲此去必定凶险万分,他不禁哽咽着说:“爹,京城战火一起,必然局势纷乱,刀枪无眼,若你老有什么儿子不忍言之事,你老让儿子……让儿子何以苟活于世间?”说到这里,他已经悲伤得不能自持,跪在了严嵩的脚下,抱着他的腿哭得不成样子
严嵩也是心潮澎湃,颤抖着伸出干枯的手抚摩着儿子的头:“东楼,你该当明白你爹的一片苦心,你爹无论是生是死都无关紧要,一段锦绣前程已经为你铺好,怎么走就看你自己的了”他叹了口气说:“若你爹真有什么不测,你要孝顺好你娘她这一辈子跟着你爹胆惊受怕,吃了不少苦头,你要让她过几天舒心的日子……”
见父亲有托付后事的意思,严世蕃哭得加伤心了:“依儿子之见,你老当与儿子一同出城,管他谁坐天下谁灭九族,都与我严家无甚相干什么擎天保驾之功,什么锦绣前程儿子都不要了,儿子只要你老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正在抚摩他的头的严嵩猛地一把推开他,厉声说:“你糊涂你爹已过花甲之年,在世之日已是屈指可数;你如今才三十出头,至少还能伺候皇上三十年,保我严家上下百十口人三十年平安,这笔账都不会算,爹这么多年真是白教你了”
严世蕃拼命地给父亲叩头,哭着说:“儿子不要算什么帐,儿子只要爹平平安安啊爹……”
“薛林义已将这惊天之事告知你爹,无论事成事败,你爹还能平安渡过此劫吗?他不杀我,皇上也要杀我”严嵩将一直看着儿子的目光抬起来,透过房的窗棂,投向了窗外漆黑的夜空:“这是天赐于我严家的良机,得之为天命,弃之必遭天谴你爹就拿这条老命,和老天爷做这一赌当日夺门之变,徐有贞曾语于家人‘成则社稷之臣,败则家门之鬼’时世循环,今天也轮到你爹说这句话了幸好你爹生了你这么个好儿子,这一赌,我们严家赢定了”说着,他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爹”严世蕃哭着将头重重地磕在地上,一时竟爬不起来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严世蕃才从地上爬了起来,看看离子时还有一个多时辰,便飞快地写了两封信,然后叫来一个从江西老家带来的亲信家人,说:“待我走后半个时辰,你将这两封信送到午门,交给值守太监,千万拜托他交于司礼监吕公公和内阁夏阁老”
那个亲信家人经常为他们传递密信,也不多问什么,接过信揣在了怀里,说:“小人半个时辰后就去”
“还有,召集家人将大门封死,明日天亮之前,除了老太爷和我,无论何人叫门,也不许放他们进来”严世蕃想了想又说:“请老夫人换身粗布衣裳,今晚由你婆娘伺候着住在你房里”
“这……”
“这什么这,就说是我说的,请老夫人务必如此”说着,严世蕃竟给他做了一揖:“拜托了我严家平安渡过今夜,生生世世都忘不了你的恩德”
那个家人吓得“扑嗵”一声跪了下来:“老爷的吩咐,小人照办就是,莫要折杀了小人了”
严世蕃突然又换上了狰狞的表情:“老夫人之事不许说与任何人若是走漏了半点消息,我杀你全家”
到了这个时辰,城门早已落锁,但因城外战事正酣,守门的军卒也不敢懈怠,大张着灯笼火把,将城门口照得如白昼一般见严世蕃来到这里,带队的千户便笑着说:“严大人真是尽心王事,这大晚上的也不歇着,还要来巡视”
这些日子严世蕃一直督率属吏工匠民夫加固城墙整修工事,跟各城门守卫军校兵士都混熟了,便顺口应道:“是蒋千户当值啊其他门都堵死了,虏贼要攻来,不是彰仪门便是这德胜门,便是不说为着京城百万官军百姓安危这等大话,本官身为工部营造司主事,若是有什么闪失,皇上还不得砍了我的头去”
那个蒋千户见他不摆官架子也不打官腔,便感慨地说:“严大人辛苦”
“也就是动动嘴,跑跑腿,谈不上‘辛苦’二字论说起来,还是军中的弟兄们辛苦”
这一打岔的工夫,严世蕃已经打定了主意,便摆摆手说:“蒋千户,请借一步说话”
蒋千户跟着他来到了城墙边台阶的背黑处,问道:“严大人有何吩咐?”
“我奉皇上的密旨要出城奏事,烦请蒋千户帮忙”
“这……”蒋千户面露为难之色:“不是卑职不给严大人面子,实是朝廷有规制,城门早已落闸,不可轻启……”
严世蕃在心里怒骂一声:“有天大的富贵予你你不要,等着皇上砍头便是”也顾不得和他磨嘴皮子细说端倪,顺手一把扯下了腰间悬挂的一块玉佩:“历来奉差急如星火,行个方便于我,少不得在皇上面前为你美言几句我乃朝廷命官,且有家小在城里,莫不成你以为我要出城投敌么?”
蒋千户不想也知道那块玉佩价值不斐,赶紧接过来塞进怀中,腆着脸说:“严大人说笑了大人既奉有密旨,卑职这就让人打开城门……”
“你糊涂既是密旨,便不能让太多人知晓你随我上城,将我用绳坠下去”
到了城头,蒋千户借故支走了守卫军卒,将严世蕃到了背黑处,在城墙垛口上绑了一根绳子严世蕃拉着绳索的另一头就要下城刚站上城墙垛口,看看脚下黑沉沉一片,根本看不清地面,他不禁感到一阵头晕,腿脚也有些软了,身子一阵摇晃
蒋千户赶忙扶着他说:“严大人,您老小心点依卑职看,再急的差事也不再这一时半刻,这都快子时了,再过几个时辰城门也该开了……”
那句“这都快子时了”提醒了严世蕃——子时一到,叛军就要挟裹着白苍苍的父亲一起杀进大内,若是此前自己还不能把消息禀报皇上,那父亲“附逆”的罪名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到时候便会跟那些谋逆的勋贵一样,被皇上抄家灭族
想到父亲苦心孤诣的谋划,想到父亲最后毅然决然地走出家门,严世蕃突然觉得身上充满了无穷的力量,双脚一蹬城墙垛口,身子便离开了城墙,向着那深不可测的地面直坠而下
城头上传来蒋千户低声的呼喊:“严大人,手”
自近十丈高的城墙落地只是瞬间之事,双手已被粗糙的绳索磨得稀烂,严世蕃才知道自己这养尊处优的公子竟不晓得还有这等苦楚,一边在心里咒骂着那个光顾着给自己陪笑脸,却忘记了提醒自己的蒋千户,一边将自己的官服扯了好大的一个口子,顺手摘下头上的乌纱帽,直接扔在了护城河里
他的把戏玩得过分了,京师营团军中军大营的守卫差点将他当作鞑靼的奸细抓了起来,直到他报出了父亲严嵩的名字,终于有个带队的裨将知道大明朝有个曾经当过内阁学士的严大学士,才将他带到了皇上的行在在这里,他见到了认识自己的锦衣卫大太保杨尚贤
吃了这么多的苦头,终于见到了皇上,严世蕃伏在御前的那声号哭已经并非完全是在作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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