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历史军事 > 我欲扬明 > 第三十九章 亡羊补牢 二

?    朱厚熜催促他说:“你既已看到此节,想必也有补救之法,快说给朕听朕就仰仗你吕大伴为朕解决这天大的难题呢”

    “主子太高看奴婢了”吕芳说:“主子方才说了,只士子自家田地那点赋税,有也好无也罢都无甚打紧,最可气是一干贪利小民偷逃皇粮国税,甘愿将田地寄名其下甚或卖身为奴,使士子得了些许便宜,国家却蒙受偌大损失既如此,依奴婢陋见,不若仍按太祖旧制,许天下有功名的士子保有免税田地五十亩,无田或田土不足五十亩者由官田贴补,出五十亩者按宗室显贵受赐子粒田例半数起课征税持强不纳者,着有司查实,有官身的贬谪罢黜,仍计算应纳差粮多寡,抵扣禄米;无官身的削去功名私买田地奴婢,应报当地官府衙门,入籍纳粮当差违者,十亩以内,杖二十,其田入官,奴婢也入官卖;每十亩加一等,累计百杖者,削去功名,流三千里,遇赦不还若有司念着官场情面,纵容不举者,罢官削籍不按时催收田赋,纵容迟误者,五十石以上,记大过一次,停俸一年,三考不得迁升;百石以上者,降两级;二百石以上者,一律罢黜,不得开恩;三百石以上者,充军戍边如此严刑峻法,当可以儆效尤……”

    吕芳这一连串的话说下来,简直可以直接缮录在明黄锦缎上作为官绅一体纳粮问刑条例的圣旨,听得朱厚熜心花怒放,连声说:“如此甚好,有偷逃国税者,有纵容包庇者,着各省巡抚、按察使重重办他几个,看谁还敢贪那点蝇头小利”他洋洋得意地说:“从来都只有种田人活不下去了造反,哪见着有读人造反的?要不怎会有‘秀才造反,三年不成’之说”

    吕芳叹了口气说:“天子垂治天下,当恩威并举奴婢这也只是‘威’,主子还需恩抚才是”

    “确该如此,不知道你有何建议”

    “奴婢这等人是没了根也没了家的人,主子便是奴婢的天,宫里便是奴婢的家,为了主子,为了这个家,主子便是剐了奴婢,奴婢也要尽心周全主子圣名,”吕芳没头没脑地表了一句忠心之后,说:“此事还需从主子入继大统之初说起……”

    朱厚熜一愣,说:“你要说的可是‘大礼仪之争’?好奴婢,这十多年,也只你敢在朕的面前提及此事”

    嘉靖皇帝即位之初,就要给其父母上皇帝尊号,以内阁辅杨廷和为的文官集团不同意,后来嘉靖皇帝以摔皇冠辞职相要挟,杨廷和等人迫不得已,只好追尊兴献王为“兴献帝”,王妃为“兴献后”嘉靖三年,杨廷和因屡次为此与皇帝生争执,审时度势,恳请致仕还乡,嘉靖皇帝肆无忌惮,四月就下令追尊父母兴献帝为“本生皇考恭穆献皇帝”,兴献后为“本生母章圣皇太后”;七月,又进一步提出将“本生母章圣皇太后”尊号前“本生”二字去掉面对步步紧逼的皇上,以封建礼仪大统为重的文官集团群起递交奏疏进行抗辩,嘉靖皇帝不予理会,朝臣们忧心忡忡,早朝散班也不肯离去杨廷和的儿子、翰林院从五品编修杨慎便激愤地喊了一声:“国家养士百五十年,杖节死义,正在今日”带着数百名官员一齐跪俯于左顺门,要求皇帝给他们一个满意的答复嘉靖皇帝一怒之下派锦衣卫将一百多名官员下狱,四品以上官员夺去俸禄,五品以下官吏一百八十人全部处以廷杖之刑,其中有十六人被活活打死,为的杨慎被充军配到云南永昌卫今属大理这便是轰动一时的“左顺门事件”,是大礼仪之争的**此后,文官集团被迫逐渐屈服于皇权,变成了皇帝膝下唯唯称诺的顺臣,史称“衣冠丧气”

    吕芳顾及着给主子留面子,说了很多“酸腐生,不识大体”之类的话,但最后还是说:“杨慎既是一代名臣之子,又是正德六年的状元郎,才名远播宇内,在士林清流中颇有威望,如今戊边蛮夷之地已一十八年……”

    朱厚熜叹了口气说:“唉此乃朕年少孟浪犯下的错,沉冤不雪明珠蒙尘,是朕之大过当然要赦免其罪,命其还朝任职当日左顺门外跪哭请愿的官员全部赦免,官复原职”

    吕芳听到他叹气,以为他还是对杨慎等人心怀不满,赶紧表白说:“兹事体大,若非情势所迫,奴婢也不敢向主子提及此事奴婢这等人不敢不配如那帮两榜进士科甲正途的外臣一般,说什么‘以正道事君’,奴婢只晓得自己是主子的一条狗,得替主子看好这个家……”

    朱厚熜当即说:“放屁谁说你是狗了谁敢拿你比做狗,朕扒了他的皮就凭你刚才为朕悉心谋划,比外廷那帮阁老尚不晓得要强多少倍,可是祖宗家法在,朕不能舍不得放你在朝廷任职,还得请你给朕当着宫里的家,真是委屈你了……”他一把拉住吕芳的手,感慨地说:“大伴,朕记得你要长朕几岁,若非位分所限,朕真想叫你一声‘大哥’……”

    吕芳感动地说:“主子这样说,真真折了奴婢的寿……”然后他解释说自己建议将那些因“大礼仪之争”被赶出朝堂贬谪充军的官员赦免还朝,借他们的名气收买士林清流之心只是一个方面,主要是考虑到当年因“大礼仪之争”,朝臣分为了“尊礼派”和“议礼派”两大派,彼此明争暗斗,水火不容自嘉靖七年议礼派头目张熜修成《明伦大典》后,嘉靖皇帝下诏宣布在大礼仪中那些反对他的尊礼派大臣为罪臣,逮捕贬谪了134人,朝政就把持在“议礼派”的手中,如今的内阁学士、六部九卿之中,也只有礼部尚高仪因为是杨廷和的门生,勉强可以算是“尊礼派”的“残渣余孽”推行官绅一体纳粮当差,触犯全天下官员士子的即得利益,如果议礼派官员全部反对,朝局顿时就乱了,甚或会干出逼宫退位迎立外藩的大逆不道之事为此,必须在朝堂之上树立起他们的对立面而尊礼派与议礼派之争为的是士子最为看重的礼法,“礼”字当头,两派之间矛盾就绝对不可调和再者,尊礼派受到多年的打压,应该不会为了最不屑谈及的“利”字便与议礼派联手,这样才能保证不会出现朝臣团结一致反对皇上的局面……

    听着吕芳一层层剥茧抽丝的透彻剖析,“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这十个字突然从朱厚熜的脑海中浮现出来,同时,他的身上冒出了一层冷汗唉,这个吕芳真是能干的让人有点害怕啊不过,他身为嘉靖的大伴、司礼监掌印,在历史上却连名字都没有留下来,可见还真是个不专权不贪钱,只知道一心护主的奴才,希望他能永远都对自己保持这样的忠诚……

    但是吕芳说的对,人主驭臣之术本就应该如此,不能只凭自己好恶,任由一人一派得势,对两派都要有打有拉,却能基本保持天平的平衡,这样才能左右逢源,那两派也都会尽心逢迎人主嘉靖那个混蛋开始就不明白这个道理,将朝政大权全部交给严嵩,使得严氏父子权倾朝野,威风八面,立朋党,除异己,干了不少贪赃枉法祸国殃民的事情;晚年嘉靖终于开窍了,依然用严嵩为内阁辅总掌朝政,却重用严嵩的对头徐阶为次辅以牵制严嵩,达到了“威柄在御,暗操独治”的目的不知道这个建议是不是吕芳给他出的……

    既然吕芳都剖心剖肝,朱厚熜也就不再装假:“你方才也说了朝政目前把持在议礼派手中,朝廷大小事务还得他们去处置,嘉靖政还得他们去推行,单单赦免尊礼派官员恐引起他们的不满,加扰乱了朝局这样,就以如今嘉靖政初开,正是朝廷用人之际的名义,自正德初年至嘉靖二十一年,凡因谏言获罪的官员一律赦免其罪,存者召用,没者抚恤其家,以示政之仁”

    “主子圣明”

    朱厚熜叹口气说:“朕开创政,诸事艰难,幸好还有你这样忠心耿耿的大伴辅佐朕政把天下宗室豪强官绅士子俱都得罪了,日后推行军事改革,少不得也要引起那帮武人的不满,朕如今能倚重的,也只有你吕大伴了这几年,你和你手下东厂、镇抚司的人一定要给朕盯紧一点,朝局一定不能乱”接着,他狠说:“恩威并施,朕把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若他们还是不满,朕也就容不得他们我大明开国至今已历一十一帝,朕此前又多有失政,如今朝局政事已成土崩鱼烂之势,朕欲做一中平守成之君也难,只有厉行嘉靖政或有可为之处;若是不成,危及祖宗基业与百姓福祉,上对不起我朱家列祖列宗,下对不起我大明天下苍生朕已下定决心,不成功便成仁,纵是浊浪滔天,朕也百死不悔”

    吕芳重重地将头磕在地上:“奴婢誓以此残身为主子挡风遮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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