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锺粟;安居不用架高堂,书中自有黄金屋;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自有颜如玉;男儿若遂平生志。六经勤向窗前读。
这诗的名字叫劝学,是一广告诗。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其作者名唤赵恒,职业是一位皇帝。这位皇帝通过描绘出鱼跃龙门一夜暴富、光棍娶妻等**裸的诱惑,大肆宣传他们家的科举。为的就是让天下人为他们家的科举而疯狂。
但广告毕竟是广告,光夸大疗效,却不说这一条多么漫长而痛苦的路。事实上,科举考试是地地道道的万中选一,且不说中进士,单说要成为算是初步成功的举人,需要经过三级童生试,录取率是三千分之一,再经乡试及其预备科试,录取率是二百五十分之一。当然因为可以重复考试,实际淘汰率要降低许多,但‘十万中选一’的录取率还是有的。
有道是‘一将功成万骨枯’,文场搏杀何尝不是如此呢?
就算那些杀出重围的幸运儿,哪个不是付出了及其沉重的代价呢?他们从一个小小蒙童,寒窗苦读后,参加层层淘汰率惊人的考试,想要最终考中进士,平均需要三十年时间。
三十年啊,足以让一个奶声奶气的稚子,变成胡子拉碴的猥琐大叔,人生中最美好、最宝贵的少年、青年时代,就这样蹉跎而过,代价不可谓不沉重。
但就是这样残酷的现实,依然无法阻挡这个社会对科举的膜拜,几乎所有的人家,只要有条件都会让子弟读书,参加这希望渺茫的科举,只因为在大明朝,想要当官,别无他途!
嘉靖三十五年二月,经过三年来的层层选拔。又产生新一批的举人,和往届的落第举子齐聚京城,准备参加三年一度的礼部会试,向科举考试的最后一道关卡,起新一轮的冲击……虽然考中举人,便等于跻身统治阶层,能谋个一官半职,一辈子衣食无忧、受人尊敬、老有所养,已经可以算是成功人士了。但要想飞黄腾达,过上那种‘黄金屋、千钟粟、颜如玉’的顶级生活,不考进士是不可能的。
为了能充分适应京城寒冷的气候,做好考前准备,各省举子们一般都会在年根前后赶到京城,会试成绩三月出来,所以他们至少需要在京城呆上至少三个月。
两京一十三省,四千五百名考生,每个举人老爷都有三五名甚至十几名不等的随员。一下子一两万人涌到京城,住宿变成了要解决的问题。客栈当然是栖身的主要场所,精明的商人们也自然不会错过这个黄金商机。除了原先的客栈之外,他们提前将贡院附近的房产租赁下来,改建成临时的旅馆,这些旅馆在会试几个月里必定爆满,让商人们赚够一年的钱。
即使那些远离考场的客栈,为了招揽考生,也会临时改名为‘状元店’或者‘状元古寓’之类,让考生们得到一种精神安慰,同样可以有不错的买卖,得到五到十倍的收成。
相应的,京城这几个月的物价也水涨船高,几倍于平时。据统计,这三个月的住宿费最少要四十两银子,加上吃穿住用、人情往来,省着花也得百八十两银子,若再算上往来路费,一次考试的成本,可能就要一百五六十两。
这么大一笔银子,显然不是每个考生都能掏出来的,尤其是那种屡试不第,多年往返于两地的举子,更是无法承担。
所幸的是,各省甚至一些大府都在京里建有会馆,可以为举子们提供免费食宿的场所。这些会馆一般是由同籍贯的官员,捐款或募资筹建而成,平时对本乡入京人员提供住宿,并收取相对低廉的费用以自给。但遇到大比之年,凡是与考试没有关系的人员都要暂时搬出去,专门来接待考生及其随员,且基本上都是免费食宿,以解考生的后顾之忧。
这样的会馆京城有二百多家,今年最有名的一个,是绍兴会馆。这倒不是因为它有多大,多豪华。而是因为住在里面的举子,实力太强了。
如乡试一般,举子们考前也是要开文会的,还会邀请闲得蛋疼的翰林们出席品评。这些翰林们都是前几科名列前茅的高材生,学问自然过硬,评价也极具参考价值。
翰林们吃饱了撑的没事干,除了品评文章之外,他们还会预测考生中与不中,最终的名次如何。当然因为各自向着各自的老乡,这种话题总会引来不小的争执。
今年的争执依旧不小,但有一点是翰林们公认的……绍兴肯定是及第人数最多的一府,而且其中一个叫诸大绶,和一个叫陶大临的,乃是丙辰科状元的有力竞争者。
这下子两人还没考试就名声大噪了,许多人慕名而来,有参观的,有求教的,也有踢馆的,扰得人不胜其烦。不过好在两人都有良好的风度,不骄不躁,不卑不亢,耐心接待每一个来访者,赢得了极高的声誉。
许多人问他俩,为何可以保持如此谦逊的态度,两人都会不厌其烦的重复这样一句:“吾学不如沈拙言,才不如徐文长,有何可恃?”翻译成通俗的话讲,就是我们考不过沈拙言,才华也比不过徐文长,凭什么骄傲呢?
这无疑让大伙对这两位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又问道:“二君何在?”
“皆未至。”两人只得郁闷的答道,心里十分焦急道:‘你俩要是再不来,这下黄花菜都凉了。’
一直到初七日报名截止,初八日领取考牌,两人还没有出现,绍兴会馆中的琼林社五人组这下是彻底心凉了,在无限遗憾中度过一夜,第二天丑时起身,洗脸穿衣吃饭,再仔细检查一遍考具,将其一件件在考箱里摆好,这已经是轻车熟路的了。
他们所用的考箱,还是当初乡试前,殷小姐送的呢。轻拍着那做工精良的考箱,孙铤不无感慨道:“当初咱们七个在乡试前,全都失眠了,一个个顶着黑眼圈,还嘴硬逞英雄,真是想起来就想笑。”
吴兑点头道:“是啊,还以为咱们七个还能一起考会试呢。”
孙鑨面上难过之色一闪而逝,沉声道:“祈求他们俩平平安安吧,考试三年一次,只要人没事,晚考几年也无妨。”他们已经听浙江捎信来,说沈默因为胡宗宪的事情吃了官司,被押解到京城受审,徐渭也同时消失不见,至今杳无音讯。
他们也曾经托人打听过,沈默现在在哪个衙门,却无一人知晓,仿佛他压根没到京城一般。这意味着什么,孙鑨这种官宦子弟最清楚,所以才会有此一说。
“时候不早了,咱么该出了。”陶大临轻声道:“师兄一定希望咱们考个好成绩出来,给咱们琼林社争光!”
“是啊,”诸大绶检查完毕,合上考箱道:“拙言一直期望让琼林社名扬四海,现在他来不了,这个任务就得由咱们来完成!”
其余三人也点点头道:“这一炮一定要打响!”
五人便出了会馆,披星戴月赶向顺天贡院,只是少了些去岁的意气风,颇有些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感觉……不得不承认,作为这些人的主心骨,沈默的缺席乃至不测,对他们造成了极大的影响,不一时到了崇文门内东南隅,便见一座‘天开文运’的大牌坊,看着牌坊下熙熙攘攘的人群。五人知道,会试的考场……顺天贡院到了。这座全国最尊贵的考场,除了比杭州那座大些,其余在规制上都一模一样。只见大门上正中悬‘顺天贡院’的墨字匾额,东、西立着‘明经取士’和‘为国求贤’的匾额。考生们在辕门外按省份集结,等待点名入场,一切步骤都与乡试无异。
这次浙江送考的提学大人,手气不是一般的好,竟然抽到第一个进场。辕门一开,浙江的举子们就在旁人艳慕的目光中,提着东西往里涌动,准备接受检查。
诸大绶五个有意无意的落在后面,但也不过拖延了一刻,还是不得不进场。
走到院门口,五人最后回头望一眼,心说这下是彻底没希望了。
在兵丁们的催促声中,几人刚要回过头去,却听到远处若有若无的一声:“等一等……”
五人回头一看,只见两个人影从贡院街头飞奔而来,待稍微近些,可不就是沈默和徐渭么?
奇迹真的生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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